噬心

[进击][利艾] Never an Absolution／永不后悔（Fin.）

「人生不再浩瀚而全无期望，直至我们同衾共裘于冰冷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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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如垂垂缓矣的夕阳，他们都静谧地沉沉老去了。



九

艾伦•耶格尔老了。
但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何时老去，只记得人类把最后一个巨人驱逐完毕后他就一直和利威尔在一起了，契机是当时利威尔对他说了句「反正我们两个都互相习惯了，不如日后也一起生活」。
然后两个家伙就这么稀里糊涂处在了一块儿，至于怎么处，处到何时，当时完全没作考虑，就头脑一热，拿了块战后政府划分的新土地住在了一起。艾伦也没计较当时的两人到底算什么关系。现在想想几十年过去了，彼此间倒真的从未说过一句和爱有关的告白，甚至连喜欢这两个字都未提及。
⋯⋯其实这样倒挺有利威尔个人风格的：沉默。
一眨眼的功夫，都成了花甲老人。按道理说利威尔应比他显老得多，但由于年轻时为了最后一役透支太多惊人的能力，艾伦的老化来得比任何人都迅速。尤其是过了五十岁生日之后，他的白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听力衰退得厉害，与他对话几乎要用喊的。
那晚外面砰砰作响，下着暴风雨。艾伦睡不着，披了件毛衣从楼上慢慢走下来，看到利威尔还坐在桌前点着煤油灯拿着笔，不知来来回回在写些什么，于是他转身踱进厨房给同居人倒了杯温水，拿到桌边递给他，同时也坐了下来。
“这么晚了在写什么呢？兵长？”
这个称呼还真是⋯⋯几十年都没变过，也不是不想直呼其名，而是想改口的时候发现那么叫已经成了习惯，改也改不了。
“史密斯家的回信，”他目光依然落在米黄色信纸上，上面的字倒是越来越好看了，是岁月给积淀出来的，“埃尔温的小女儿终于也要结婚了，来报喜的。”
“你说，什么？”声音太轻，他听不清。
“我说——埃尔温的小女儿要结婚了——”
这回，他几乎是把唇凑到了艾伦耳边，喊得很大声。
“哦听见了！⋯⋯团长一家还住在老王城？”
“还在，对了他们地址是什么⋯⋯”
艾伦在旁边看到利威尔皱起了眉头，仿佛努力在回想一些细节，煤油灯下那张脸显得很愁，好像在自我嫌弃。
他知道利威尔在嫌弃什么。
他在嫌弃自己曾引以为傲的记性，如今却差得不像话。



八

利威尔老了。
他察觉到自己老去是因为一个名为“记忆”的东西。
忘了具体是哪一天，他起床后竟然忘记给自己系上那条颇具个人特色的克拉巴特领巾，这事搁他身上实在是稀奇得不得了，所以那天吃早餐时，艾伦•耶格尔就老盯着他脖子间看，直到看得老利威尔都受不了，发了通火质问那家伙究竟想干嘛⋯⋯（甚至在他边质问边用手摸脖颈时仍没发现自己竟忘记系那条白领巾了！）
“咳咳，兵长你的领巾⋯⋯”
“⋯⋯”
然后就这么突然的，他愣住了，燕麦粥被举到半空的手不小心打翻，弄得到处都是。
是啊那条白领巾⋯⋯几十年的习惯，怎么说忘就忘，怎会说忘就忘⋯⋯
艾伦拿来抹布擦了桌子，转身又上楼给他取来遗忘在枕边的领巾，交付到他手中时，有一瞬他竟会觉得这条白领巾熟悉又陌生。
⋯⋯
后来，他记不确切老战友的忌日。
再后来，他出门时而会忘带钥匙。
再再后来，他忘记了艾伦•耶格尔的生日。
⋯⋯⋯⋯
向来聪明的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会有这么一天，他连自己名字都不会记得了，他还常常自我安慰：遗忘症是一种家族史。他之所以没有姓氏，是否也是缘于年轻时把它忘在生命哪个角落了呢？
利威尔忘记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么一句话：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
可对于他来讲，好的，坏的，欢喜的，悲伤的，大事，小事⋯⋯所有这些都经不住遗忘。



七

艾伦•耶格尔把原信封翻过来，在那上面就写着史密斯家地址，利威尔不言不语在灯下照着抄了一遍，再把刚写完的回信折叠好放进去⋯⋯
“等等，”他看到利威尔就这么把信放在玄关上时出声提醒，“⋯⋯兵长你忘记用蜡漆封口了。”
“⋯⋯哦对！”
被这么一说，利威尔才恍然记起这最后道程序，于是转身去木抽屉里翻了起来——艾伦都有些习惯这种提醒了，有时真不好说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翻了半天利威尔还是没找着半根蜡烛，艾伦就起身帮着一块儿找。
“你上次用完之后放哪了？”艾伦记得一周前见他还用过的。
“不是上次煤油灯用尽后和你点蜡烛照明吗⋯⋯这之后我记得是放在这里。”利威尔皱着眉大声说，接着又不死心地弯腰把抽屉一一打开搜查，他就不信了。
⋯⋯拜托，你说的“上次”那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啊兵长！！
不过老耶格尔并没戳穿老利威尔，有些事彼此之间只要还有一人记得就可以了。
这是他和他彼此间一个惯用的相处模式，还有比如：利威尔基本不会忘记必须大声和艾伦交流。而艾伦也不与利威尔背靠着背，他得时时正看利威尔的脸，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通过唇的开合把他每句话都一字不漏得读完。



六

最后蜡烛被艾伦找到了，是在厨房的抽屉里。
其实是利威尔哪天整理房间时顺手给丢那儿的，但直到他从抽屉里取出来时，他仍没记起蜡烛是怎么跑这儿的，所以还责怪了一两句艾伦，说他没事就喜欢乱放东西。
艾伦•耶格尔心里挺不是滋味，想着我帮你找着最后还得挨骂什么什么的，再说了明明都是你记性太差的错⋯⋯想归想，抱怨归抱怨，但都是他内心的独白。
“蜡烛找到了，睡觉。”说着利威尔把蜡烛放桌上，作势就要上楼奔向卧室怀抱来个与会周公。
“⋯⋯可信还没封口呢。”
今夜的第二次提醒了，利威尔咯噔一下，才缓缓转了个方向，拿着蜡烛坐回桌边。艾伦已经准备好了火柴，他取出一根火柴，滑滑滑，没点着，丢一边，再取一跟，滑滑滑，“嚓——”的一声，小火苗在顶头窜了出来，赶紧的往蜡烛芯一点。
火苗被嫁接了过去，把两张凑得很近的脸照得亮堂堂，谁和谁都一样，早没了当年的俊朗神气，估计这会儿自由羽翼披风再披回身上，也只会觉得是块绿包布把两个老家伙裹得密不透风而已。
⋯⋯想来，那会很滑稽的。



五

就这样，回信后的一段日子，利威尔和艾伦被邀参加了史密斯家小女儿的结婚仪式。
赶回王城旧址的途中他们穿越了一座茂密树林，当穿梭在那一棵棵巨大古树间时，坐在马车里的利威尔显得有些紧张，浑身都冒着冷汗，他很想忘记这种感觉，但发现就这种类似本能的条件反射身体反而记得深刻，怎么都摆脱不了。
他一边强忍下心中不适，一边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不是这里，兵长。”
坐在他身旁的艾伦•耶格尔轻声说道，同时把马车的车帘放了下来，隔绝了外界一切光景，整个向前滚动的小车厢，就只能看到彼此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不是哪里？”
“特别作战班⋯⋯大家牺牲的地方，不是这片树林。”
哦没错！利威尔想起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反应了，在那之后一秒他不再不安，坐在马车中的他开始念叨起那几个逝去多年的名字，并且时不时的，需要艾伦来帮他一起回忆起那些人的姓氏。
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请放过您眼前这位老人吧。
⋯⋯他的记忆已被时间夺去得够多了！



四

婚礼上他们遇见了一些老朋友，是真的“老”朋友了，大家都老了。
埃尔温的发迹线已经后退到无可救药啦，不过反正他的妻子儿女都不介意，那艾伦•耶格尔就安静地闭了嘴。
米卡莎白了一半的发，脖间一条红色围巾，其实这早已不是小时候艾伦给她的那条，原本的那条早就被带坏了，这是之后米卡莎自己购置的，只是从今以后，她眼里只有红围巾，仿佛这是种神秘的幸运⋯⋯让•基尔希思坦对米卡莎这个习惯一直挺耿耿于怀，只是碍着儿子的面不太好说。
阿尔敏•阿诺德老花眼得厉害，终于不得不带起了他一直很厌恶的眼镜架子，婚礼席间一直不适应地在推眼镜。
康尼没来，听说在老家也忙着女儿的婚事，也许过不多久他们就能收到今年第二封报喜的信了吧。
萨沙•布劳斯的烤白薯店今年取得了新的进展，达成了十家分店的目标，可喜可贺！
可其他人呢⋯⋯
红玫瑰和白玫瑰盛开的漂亮庭院，微风吹响了婚礼的序曲，听说那是逝去之人为新人捎来了祝福——从遥远的彼方而来，他们拭去昨日之眼泪，微笑赞颂今日之喜悦。



三

回程时他们路过已荒废几十年的古堡，他和他心照不宣让马车停了下来，徒步走了一段路来到古堡门口，锁链生锈，门被撬开，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去了。
到处都是承载回忆的地方⋯⋯但是通往地下室的门被封死了，回头出门时利威尔不知怎的就是想去自己房间，但忘了怎么走。于是艾伦和他一起回到了他几十年前的办公室，他的卧室。
都是灰尘，哪里都是灰尘⋯⋯房里的一切都被蒙上了层厚厚的灰，还有蛛网，这叫他不能忍受⋯⋯简直就像是脑袋里那些记忆一样，都被蒙住了。所以他拿来了水桶和抹布，重新打扫起来，说今晚就睡这里了。
艾伦没有反对，就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他听从利威尔指挥，当起了一个清洁工（但动作没年轻时来得灵活）。
两个人忙活了一阵，终于勉强清扫完了这间房。吃完了简陋晚餐，利威尔把窗关上（因为晚上很冷），两人把外套脱下，坐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外套成了毯子，被盖在身上取暖。
“⋯⋯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次在这间房过夜。”
“是的，以前都是兵长你来地下室⋯⋯”
从那时到现在，两人同衾共袭了无数个夜晚⋯⋯有多少星星就有多少机会，可他只字不提。



二

大概直至若干年后的死亡，艾伦•耶格尔拼了命拼了命，也想从他口中听到那句语，即使会很轻，也想听听利威尔亲口说出那句一直不曾提起的话。



一

他回头，仿佛心灵感应般，今夜最后一秒终于听得他这句唇语：我喜欢你。



零

我喜欢你，永不后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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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再⋯⋯冰冷的坟墓」一句摘录删减自Xandria《Eversleeping》，原文如下：

「为此 人生不再浩瀚而全无期望

for now it won't be long any more

直至我们同衾共裘 于冰冷的坟墓

Until in my cold grave we will l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