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

【真遥】记忆的记录（Fin.）

  

前言：

两个男人一只猫的故事，消防员和厨师设定有，但几乎不占戏份，除了后期会提到……全篇老烂失忆梗，主人翁在不断失忆。至于失忆频率有多频繁，可具体参考电影《初恋五十次》。不是连载，一发完结，有差不多一万四千五百字。这是我最良心的一次发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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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早上十点，他准时开业。

咖啡豆的香气从清静街道上这家名为MH的咖啡店里逸了出来。

橘真琴伸了个懒腰，深呼吸后转身回到吧台，为这一天的工作继续准备。

十点零一分，第一个客人踏进MH。黑发的客人穿着干净的白Tee，走过落地窗前的日光区域时，他的光影黑白得分明。

“早上好，请问需要什么？”橘真琴扬起笑脸，主动打了个招呼。

“拿铁。”

男人说着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从天蓝色的包里掏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于是橘真琴拿出平时只做摆设的手磨咖啡机，舀了一大勺咖啡豆后捏着木柄转了起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弥漫在只有两人的安静店内，格外安闲，带着股旧时光的味道。

 

 

二

 

早上十点，他准时打开店门，咖啡香气随之逸了出来。

站在门口的橘真琴手上拿着洒水壶，店门口摆设的花草需要他的照料。但橘真琴却更愿意将这些植物当成自己的朋友。在他的想象中，这些朋友如同《银河护卫队》的Groot——从X行星来的友好访客。

清风拂过，一辆女式自行车从他眼前摇晃而过，对面一个穿白Tee的黑发人正向他走来。

于是他将水壶先搁在一边迎了上去：“早上好。”

“早。”

“请问需要什么吗？”

“一杯拿铁。”

男人说着推开了玻璃门，挂在门口的金鱼风铃随着他的动静，响起一连串悦耳的叮咚声。

 

 

三

 

早上十点，他开了门。十点零一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斜背着天蓝书包走进咖啡馆。

这时橘真琴恰好在忙着削橙子皮，削完后他将橙肉放一旁的碗中，橙皮整个丢进水里。

随着咕咚一声，橙皮没入水中沉浮，而橘真琴抬起了头，在吧台后朝客人招了招手：“早上好啊！”

“早，请给我一杯拿铁。”

“好的！请问要不要尝试一下本店新推出的欧蕾拿铁？”橘真琴笑着推销。

“不用。就美式。”他坐到窗边，依然拿出了那本书，静静翻阅。

“好。”

橘真琴从橱里取出手摇咖啡机，花费功夫替这位客人忙活一杯咖啡去了。

 

 

四

 

七濑遥在每周日早上习惯性地走进这家咖啡店。并非因为这里有多特殊，只是因为坐落在他工作餐厅的隔壁街，离家也近，方便。

他终日在厨房工作，除了周日。他告诉自己这是一周中唯一不进厨房的一天。

于是为了解决早餐他走进这家名为MH的咖啡店。

 

 

五

 

七濑遥坐在落地窗前把书放到一边，街道上阳光明媚，暖白光斑下的页脚停在第一百四十八页，故事还有一半就结束了。

他抬了抬眼睛，看着给他端来拿铁的咖啡师店员——茶色头发、干净手指，八字眉毛和微扬嘴角。在仔细端详这张脸的时候，他想这个人煮咖啡的手艺比自己餐厅的同事要好太多，虽传统而中规中矩，但却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味道，很合他的口味。

鬼使神差地，在氤氲的咖啡香中他竟开口说了句话：“你煮了几年咖啡？”

 

 

六

 

“三年。”

今日窗外下着雨，MH的咖啡师站在七濑遥身边弯着腰微笑回答。

之后雨渐渐变大，街道和天空都灰蒙蒙的，夹杂着诗意透了的蓝。

 

 

七

 

七濑遥走进MH，发现他不是第一个客人，里面已经有其他人了。那人黑色棒球帽下一头紫红的头发，站在吧台前和咖啡师说个没停，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英语单词，表情眉飞色舞。

“真琴，告诉你件事，宗介那家伙他啊……”

七濑遥没兴趣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背着他的天蓝书包，找了个落地窗旁的位子坐下。

但不知为何，那一声“真琴”却轻轻撞击了他的耳膜。随后名为真琴的咖啡师，不知和男子聊了什么开心话题，爽朗地笑了起来。

此时七濑遥的手指恰好停在一百四十八页的页脚，被吧台那边飘来的笑声打断了晨间阅读。

 

 

八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一杯热拿铁如何？”一张温和笑脸出现在七濑遥眼前。

“嗯。”

七濑遥点头，眼角瞥到咖啡店的沙发还没套上套，似乎是拿去清洗还没来得及换上。

“很抱歉，还没来得及换上……”

“没关系。”

他想反正自己也不是专程来坐沙发的，于是拉开吧台前一张高脚凳坐了上去。这个座位恰好可以看到食物柜中的三明治，厨师本能让他视线在那个透明的柜子里多停留了几秒钟，思考片刻后他开口道：

“再来份海鲜三明治。”

正专心摇咖啡豆的橘真琴停下手中动作，转身从食品柜中取出海鲜三明治，问：“需要我为您加热一下吗？”

“这样就好。”

于是三明治被摆在盘子里送到七濑遥眼前。三明治用的是燕麦面包，应该是店里自己烤的，里面夹了生菜、芝士片、还有几片冷切的烟熏三文鱼，厚薄看起来很适中。

七濑吃了口，紧接着便皱了皱眉头。

“鱼片不够新鲜，口感差了许多。”他毫不留情地指出缺陷。

橘真琴听到后不好意思地赔着笑说：“诶？这都让您吃出来了？的确多放了一晚。”

“我是厨师，”也不知想表达什么，大概是想说自己很专业吧，于是七濑就这么亮明了身份，“所以我知道。”

“是吗……”橘真琴应答道，还在继续磨着咖啡豆，右手的木柄转个不停，“可以冒昧请问一下在哪家餐厅工作吗？说不定我光顾过。”

“Free，”七濑顺口答道，“距离这里很近的一家西餐厅。”

“太巧了，我还真去过那家餐厅。那家店的柠檬汁烤鱼特别好吃。”

七濑遥一顿，随后开口：“那道菜我负责的。”

可橘真琴的表情没有吃惊，只是嘴角的微笑更显柔和。

 

 

九

 

午后，干洗店的老板娘送来了店里昨天送洗的沙发套，深蓝色布套散发着洗涤好的清爽味，但不用过多久，它们又会被沾染上咖啡的浓香气息。

橘真琴停下手上一切工作，把挂在门口的木牌由Open转为Close，清点了布套数量后挨个又给那些沙发椅套了回去。就在还剩下一个没套完的时候，隔着落地窗，他看到七濑遥在轻叩那层玻璃，示意他让他进去。

橘真琴反应过来，立即跑去给他开了门。

“怎么了吗？”他站在门口询问。

“有东西忘在店里了。”

“是什么呢？”

“一柄伞，伞面是墨绿色的。”

“并没有落在店里哦，”橘真琴回答，随后想了想，又加了句，“用完早餐后之后您还去过哪里？我想，也许是落在那里了吧。”

七濑遥环顾了圈四周，也的确没有那柄伞的影子。于是轻声说了句打扰了，转身离开MH。

橘真琴在他身后无奈地笑了。

 

 

十

 

今天早上天气很好，但预报说下午会下雨。

七濑遥散步至小花园，偏僻的石凳旁围了好几只野猫。

刚喝完咖啡的他心情很好，拔了一根狗尾巴草，走到石凳旁坐下，把伞随手一搁，然后开始逗起了猫。这群无人认领的流浪猫里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叔特别胖，也不知道平时吃什么才能吃成这样。七濑遥每次只要一动狗尾巴草，就数这只雪白猫叔跳得最高最起劲。那架势恨不得往七濑遥身上直扑而去。

……然后猫叔这回真的没刹住车，肥硕身躯一个飞跃眼看就要往七濑遥脸面砸去。

就在这一刹那，旁边突然伸出的有力臂膀把猫叔捞了去。死肥死肥的雪白身体稳稳当当落入那人怀中。

七濑遥抬起视线，看见那人正笑眯眯地摸着白猫的圆脑袋。

“又重了啊你，”那人边用手指逗猫边说，“看来营养太好咯，该减肥了，大白！”

七濑看着MH为他做咖啡的男人，指着猫问：“你养的？”

“嗯……严格来说也不算吧？只是店里平时有剩余的食物就会喂给大白它们，不然也是浪费掉。”

“哦，它叫大白？”

“对。”

“……很贴切的名字。”

“对吧？是我一个朋友取的。”

“你朋友一定很喜欢它。”

“嗯，大白也很喜欢我那朋友。”

七濑遥静默了会儿，随后伸出一只手：“我叫七濑遥，你呢？”

“橘真琴。”男人抱着猫突然笑了，“我们的名字很像。”

“怎么像了。”七濑遥看着橘真琴笑，他的心有股莫名感觉。

“明明是男生，却都有一个女性化的名字。”橘真琴笑意渐浓，眨了眨眼睛，给了他一个善意的捉弄，“对吧，小遥？”

七濑遥心想的确如此，但嘴上却不甘愿地反驳道：“不要擅自加‘小’字。”

“那好。我就喊你遥吧。”

橘真琴将大白放下，大白一溜烟跑到七濑遥的脚边，亲昵地蹭了起来，毛茸茸的长尾巴还来回扫着他的小腿肚，搞得他有些痒。

“对了，下午有雨，你离开的时候别把伞忘在这里了。”

若非橘真琴善意的提醒，七濑遥觉得自己百分百会把伞忘了。

他想这一切都怪脚下这只名为大白的猫。

 

 

十一

 

七濑遥七点半准时起床，躺浴缸里泡了个澡，然后晨跑去MH喝咖啡看书。

顺便一说今天他意外地多点了个海鲜三明治，黑麦面包中夹的烟熏三文鱼片很新鲜很好吃，经过特殊处理后还带了股柠檬清香。这味道他很喜欢，有点像他在工作台上做的那道柠檬汁烤鱼。

他问这三明治谁做的。茶发绿眸的咖啡师微微一笑，回答说他做的。

七濑遥不说话了，视线转向窗外，今天阴天。

只是心里在想这家咖啡厅是从何处找来的新伙计，美式拿铁做得香醇，三明治也能做得那么好……边想边又瞥了几眼吧台内的那个男人，只见他正低头擦拭咖啡杯，侧脸线条很柔和。

 

 

十二

 

橘真琴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之际他连打了个三个电话给刚出完差回来的松冈凛。

松冈凛向警局请了个假，翘掉正在执行的巡逻，匆忙赶到他家。只见躺床上的男人烧到三十九度也不安分，把一串被捂热的钥匙交给了他。

“你个家伙……”

“凛，拜托你了。”

松冈凛从病号手里接过那串钥匙，虽然上面没贴名字也没特殊记号，但松冈凛知道是谁、在哪。

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替橘真琴干这事了。

 

 

十三

 

七濑遥一夜没有睡踏实，老听到有人在他公寓里走来走去，但因实在太乏，大脑疲惫，眼皮子无论如何都撑不开，于是就随他去了。

一早醒来他看了眼床头的钟，正好七点半。时间栏显示是六月二十九日。

再过一天，也就是六月三十日，是他的生日。

下床后打开衣橱就看见自己那件白Tee，他昨晚睡前特意挂在最外面，但不知怎么他总感觉这件衣服被人碰过了。

思索一秒，他觉得自己想多了，于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取下Tee走向浴室。

现在他要泡个澡。然后晨跑去MH。

 

 

十四

 

今天MH没有开门营业。

七濑遥盯着写有Close的门牌看了会儿，心里有块地方仿佛被挖空。

 

 

十五

 

早上在MH扑了个空，七濑遥随便解决了早饭后又去小花园逗了会儿猫，它们中有只肥嘟嘟的白猫，特别喜欢往他身上靠，所以不知不觉就和它多玩了会儿。

离开前七濑遥把自己没吃完的馒头掰了些去喂那只体重已经严重超标的白猫。心想身为一只猫却这么大这么肥，干脆叫你大白好了。

“大白！”

下一秒宛若在做梦，耳边真的有人喊出了这两个字。七濑遥应声回头，看见一个茶色头发的高大男人向他……不，应该是向地上那只猫招了招手。

然后男人越跑越近，近到七濑遥可以清楚看到男人的脸还泛着微红。他脸色并不太好，要不正病着要不病刚好……但那又如何？一个陌生人与他又没半丁点关系。

“你看你怎么又吃那么多。”

男人把那只胖乎乎的白猫抱了起来对着它语重心长。手指还挠了挠它下巴，那只猫很是享受，舒服地眯起了眼。

“对不起，是我擅作主张，”七濑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口了，简直无解之谜，只好心里翻了个白眼，把这一切都推在自己今天还没开口说过话的错上，却表面平静地继续解释，“我不知道它有主人。”

“啊，不用道歉，大白没有主人，”男人接话的语气自然，声音像一杯冷烫适中的温开水，听在耳中很舒服，“只是我每天都来看他，所以会特别关心一下。”

“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干脆领养回去？”七濑遥看那只猫赖在男人怀里的模样，想它应该也不会讨厌这个安排。

而男人却看着他的眼睛说：“大白还有个更喜欢的人，每天都在这里等他到来，我不能一厢情愿剥夺它的猫权。”

 

 

十六

 

今天风有些大，小花园散步的时候七濑遥看到几只猫在打架。

这之中打得最凶狠的要数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猫。白猫看上去胖嘟嘟的仿佛行动不便，但一爪子下去实在厉害，几个来回之后黑猫被他打得自信全无，耸拉着脑袋灰溜溜地领着它的伙伴走了。

白猫虽然赢了，但身上也被挠破了好几处。因为毛色是雪白的，所以那些伤痕看上去格外清楚，颇有些怵目惊心。

七濑遥小心翼翼地逐步逐步接近“胜利将军”，对方见了他却一点都不怕生，收敛起刚那副凶狠劲，成了贴心小棉袄似的往他裤脚管蹭了蹭。

七濑蹲下了身，摸了摸它的脑袋，看到血痕的瞬间动了恻隐之心。想也不想便将它一把抱了起来，准备带回家替它上些药。白猫很乖，虽然很沉，但窝在七濑遥怀里时一动也不动。

心里很暖，七濑遥垂首看着它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浅浅微笑，低喃道：“喂，就喊你大白吧，意下如何？”

白猫抬起脑袋，一双翡翠绿的眼睛滴溜滚圆，盯着七濑遥看了会儿，随后认真地喵了一声。

 

 

十七

 

七濑遥安闲地走到小花园时，看到MH的咖啡师坐在石凳上正给一只胖得快成一团球的白猫上药。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对方先发现了他，扬着笑，扬了扬手算给他打招呼。

七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石凳的另一边，他有些闷闷不乐，因为他的钢笔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在了什么地方……他有些着急地想，那可是已过世的奶奶留给他的唯一纪念物。

“啊对了……这个，给你。”

递到七濑眼前的是一支金属色的老旧钢笔——正是他遗失的那支。

他接了过去，拿在手里确认了半天后才后知后觉地看着把东西给他的男人，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客气，我只是物归原主。”男人笑眯眯的模样特别好看，“我叫橘真琴，你呢？”

“七濑遥。”

“好名字，很好听。”橘真琴看着他说，“Haruka，It means faraway，你的名字听起来很自由，有种流浪远方的意味。”

“也没有……”

七濑遥觉得他想多了。

这时白猫从橘真琴怀里跳了出来，走了几步挪到七濑遥的膝盖上，打了个哈欠后静悄悄地趴在上面，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它很喜欢你。”

橘真琴指指猫再指指七濑遥，嘴角是他一贯微微上翘的弧度。

“它怎么受伤了？”

膝盖上这只白猫背上有包扎带，七濑遥盯着看了会儿，也没伸手去碰，静静发问。

然后橘真琴语气轻松地告诉他说，和其他猫打架才会这样的咯。

 

 

十八

 

两个人一只猫，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小时。

七濑遥知道了这个拿铁做得很棒的咖啡师转行之前是个消防员，而且他负责的街区就在这附近，从MH到他工作的Free都包括在橘真琴的负责范围内。

橘真琴还说有时他会去Free吃饭，他爱吃那儿的柠檬汁烤鱼。

七濑遥想了想，也许因为总待在厨房忙碌的关系，他对这个客人毫无印象。但听他这么说自己却有些高兴，因为柠檬汁烤鱼是他做的。

“今天下午不用回去开店吗？”

“大白是重要的朋友，所以溜出来陪陪它。”橘真琴说，“不过既然现在有小遥陪它，那我也放心了，我先回去了。”

“喂，不要擅自加‘小’字！”

七濑遥话刚出口就一愣，他直觉略有不对劲，这句不满的抱怨中还掺杂了丝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但究竟是什么呢？他想了会儿，直到橘真琴走了都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总觉得脑袋空空，就像眼前的街道花园，干净却很空旷。

 

 

十九

 

七濑遥走到小花园的时候是下午一点整。午后阳光明媚得刚好。

他远远看见一只白猫蹲在石凳上舔着自己的爪，于是拔了根狗尾巴草，坐到一旁逗着它玩。

他发现这只胖嘟嘟的猫之前许是个病号，背上有受伤的痕迹，不过如今恢复得差不多了。

 

 

二十

 

七濑遥早上去了趟MH，下午和一只猫玩了会儿。风起，天气转阴，下午三点时分他离开小花园走了五分钟回到家。

明天就是他生日了，而他却不知该准备些什么。他认为这并非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又年长一岁而已。不会有人送他礼物，也不会有人为他庆祝，这个年纪还没交上女朋友在外人眼中看来的确是个失败的寂寞单身男。但七濑遥却无所谓，他喜欢活得自由自在。他深陷沙发后把那本看到一半的小说书拿了出来。

海豚形状的书签夹在书中第一百四十八页。

七濑遥一瞥眼入目两行宛若留白的人物对话：

“Hold me.”

“I can’t.”

 

 

二十一

 

七濑遥给自己倒了杯水，翻开小说时两行字自动跳到他眼前，使他难以忽略：

——Hold me.

——I can’t.

女主角说，抱紧我。

男主角说，不行。

很有趣的对话。然而一秒后他却沉下脸，问自己真的这么想的吗？

 

 

二十二

 

七濑遥躺在沙发上，为自己倒了杯苏打水，丢了片柠檬进去，翻开上午在MH读到一半的小说。

这本书是他上周路过书店时买的，其实他并不是个小说迷，只是这本书放在店头最显眼的位置，他鬼使神差地就被吸引，然后掏钱买了下来带回家。

好在这不是本烂书。

《剪刀手爱德华》讲述了一个半成品怪胎机器人的爱情故事。颇有超现实主义的虚幻风骨，也颇有美女与野兽般的浪漫风范。

反正周日闲来无事，他并不排斥靠阅读来打发时间。

 

 

二十三

 

下着雨，新鲜的柠檬片在冒热气的锡兰里沉浮，日子有点无聊。

手边书的情节正进行到最不明朗的时期，爱德华无法拥抱心爱的金，他完全看不到生活与爱的希望。

七濑遥放下书决定缓缓心。他破天荒地用手机拨了通电话给Free的老板娘天方，问她现在缺不缺人手，他也许能去帮忙。

天方却在电话里说一点都不忙，让他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二十四

 

橘真琴接到天方的电话，说七濑遥刚打电话到店里，提议来加班。

“他今天状况怎么样？”

“嗯……听七濑君的口气应该是觉得休假日挺无聊的。”

“没有露出破绽吧？”

“怎么可能啦，”电话里的天方说，“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橘真琴听着听着便翻开手头的记事本。他看到“打电话-天方”一栏之下描了足有二十横。

于是他又在最下方添上了一横，是今天的份。

“谢谢。”橘真琴说。

“唔，举手之劳而已，但是真琴……”天方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真琴能够在早些时候认识七濑君就好了，哪怕早一天也好。”

她说，如果。

但世界没有如果。

 

 

二十五

 

七濑遥的冰箱里有些虾仁和火腿，水果篮里放着一只菠萝，还有些昨日的剩饭。

所以晚饭就做菠萝炒饭好了。他懒得出门。

 

 

二十六

 

七濑遥把虾仁和火腿拿了出来，刚要下锅，一瞥眼看到旁边水果篮里躺着只菠萝。

他不假思索地顺手将菠萝拿来削皮切块儿，下锅时一起丢进去做了盘菠萝炒饭。

这顿晚饭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反正他手艺本身就差不到哪儿去。只是吃得有些撑，他想出门走走消化一下。

这时脑海里突然蹦出白天那只白猫的身影。

 

 

二十七

 

七濑遥独自一人享用完了晚餐。他的晚餐是一盘菠萝炒饭，因为吃得有些多，所以半小时后他起身，拿起钥匙放入口袋，决定出门散个步。

毫无目的性的饭后运动。他在不知不觉间走到白天里的那个小花园，想试试运气看还能不能碰到那只白色的肥猫。

老天眷顾着他，猫竟然没走。

它没走是因为有人在投喂。

七濑遥走近那只猫。橙红色夕阳再过几分钟便会遵照自然法则沉入地平线之下，他顺着最后几缕暧昧不明的光线，看清蹲在地上喂猫的是个他在白天见过的男人——MH的咖啡师。

他之所以那么有印象，是因为这个新来的咖啡师拿铁做得很好。

“哟，”那人一抬头便发现了七濑遥，仰视着和他打了个招呼，“这个时间点又碰上你了，真巧！”

七濑遥看对方笑容灿烂情不自禁靠近了几步，没话找话似地问了句：“嗯。但你不用工作么？”

这个时间点，咖啡馆的生意应该格外好，甚至会很忙。

男人眨眨眼，问：“你是说咖啡馆？”

“对。”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得做，所以今天的营业提前结束了。”

七濑遥有些好奇他所谓的“更重要的事”，但也仅是抱有一点点的好奇心而已。

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随便问人隐私并不谨慎。

 

 

二十八

 

七濑遥吃完饭出门散步，刚转过街角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他很肯定那人在MH工作，今早刚亲手给他煮了杯美式拿铁。香醇的。纯粹的。他所喜欢的。

那人似乎刚从超市出来，手上拎着两个菠萝，青黄不接。

这令七濑遥想到自己晚饭也吃了菠萝。酸甜果肉和着海鲜与米饭下肚，绝配。

 

 

二十九

 

七濑遥倚靠窗边看着外面水白色的雨帘，觉得麻烦，失去了上街购物的欲望。于是决定晚饭用家里仅有的食材将就一下。

冰箱里有海鲜和米饭，还有个青黄不接的菠萝。

明明很久没有吃过菠萝炒饭，但在揭锅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他却莫名地熟悉到有些反胃。

很糟糕的感觉，很想吃青花鱼。

明天是他的生日了。他决定早些下班，盐烤一片青花鱼。

 

 

三十

 

七濑遥看书看到一半，听见窗口传来一阵动静。

公寓位于三楼，所以心生奇怪的他走到窗边，看到外头窗沿站着一只猫，一只白色的猫。

他想他认识这只猫。今天在小花园，这只身材略为走形的猫与他特别亲近，离开时七濑还多嘴地给它起了个名字——大白。

此时大白的爪子敲击着他的窗户，像是在敲门。

而公寓的另一头也彷如合奏一般，同一时间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情急之下七濑遥一把拉开窗户将大白抱了进来，预想中的重量尽数压在他双臂。大白又没什么体重超标的自觉，赖定了这个怀抱，就是不跳下地板。于是七濑遥不得不抱着一团白球去开门。

“你好。”

门口站着的微笑男人他也认识，MH的。

“什么事？”七濑打量了他一眼，问。

“大白！”那人却像是无视了他的问题，直接把他怀里的白球抱了过去，黑着张脸把猫数落一顿，“你个笨蛋，没事就好……刚刚真的很危险啊！”

“……它真的叫大白？”七濑遥微微吃惊道。

“嗯。”

“大白是你的猫吗？”

“也不算吧……”

此时大白喵了一声，七濑遥低头看它，心问这是反驳还是认同。

“你白天来过我们店里吧？”男人向他伸出了手，“七濑？”

七濑遥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称呼，转念一想公寓门口不就写着七濑吗。

“你好。”于是他伸出手反握了一下，“七濑遥。”

“你好！”男人天生的八字眉弯成一道好看又和善的弧度，像天边的彩虹桥，“橘真琴。”

接下来两人似乎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了，沉默因子在空气中流动，但奇怪的是无人觉得尴尬。

“你是准备吃晚饭了吗？”橘真琴突然开口问。

七濑遥点头。

“这季节的菠萝很不错，”抱着白猫的男人笑着和他聊起了家常，“可以直接吃，可以做水果茶，可以做菠萝派，还可以做菠萝炒饭，啊当然夏威夷披萨也不错。”

“……所以这些都会出现在MH的新菜单里吗？”

橘真琴一愣，随后恍然地看着他一笑：“也可以啊。”

 

 

三十一

 

七濑遥醒了。他看了眼床头的时间，六月二十九日，星期日。

于是他刷了牙，洗了脸，换上白Tee，带上本书，去MH消磨晨间时光。

MH的咖啡师给他做了杯美式拿铁，然后微笑着给他推荐了店里的新品，菠萝派。

“现在在搞活动，点拿铁就送您一份菠萝派。”

于是七濑遥被强行送了份菠萝派。后来他全吃下了肚，味道说不出的好。

 

 

三十二

 

今天七濑遥被一只猫尾随了。

那只猫从他路过小花园时就从一旁的草丛突然窜出来，一路跟着，直到他公寓门口。但他今天心情烦躁，所以没有理睬。

 

 

三十三

 

七濑遥一整晚没有睡好，头从没那么痛过。他想起身去找些能缓解头痛的药片来吃，却痛得连直起腰板的力气都没。

半梦半醒的煎熬之间，他感觉有只手一直从旁轻抚他安慰他，这使他脑海里突然旋出白天那本小说中的某句台词：Hold me.

但下一句却不是“I can’t”，因为旁边那份令人安心的温度始终陪伴着他。

如果是梦，也请彻夜。七濑遥蜷缩在被窝里，却因此稍微好受了点。

 

 

三十四

 

七濑遥把尾随了他一下午的白猫抱回了家，晚上喂它吃了些炒熟的虾仁。

他和多数年轻人不同，不喜欢网络生活，所以没有电脑，公寓里只有奶奶留下的一台古旧电视机。他洗完澡将它打开，发现恰好停在体育频道，他没转台，一会儿有世界游泳竞标赛男子组的直播。

他最喜欢看的体育竞技便是混合接力和自由泳赛事。恰好他记得今晚就有。于是他边逗着猫玩，边在脑海里转了圈这次各国在前期比赛中脱颖而出的选手阵容。

个人项目的话，他比较看好A国的Y、M国的F、Z国的S，心想此次的角逐不知谁能赢谁。

 

 

三十五

 

七濑遥抱着今天被迫收留的白猫在看电视，游泳比赛开始前三分钟响起了敲门声。

他穿着睡衣就去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他既陌生又面熟，半秒后想起这个人白天和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早晨的MH，一次是在下午两点左右的小花园。他记得他叫橘真琴，和沙发上正躺着的肥猫大白很熟。

“我看到大白它跟着你一路……”

“它现在在我这里。”

“是吗，那就好。它有没有麻烦到小遥？”

“算不上。”七濑遥皱了皱眉，“还有，不要加‘小’字……”

“抱歉抱歉，”橘真琴耸肩一笑，“那还是喊你‘遥’吧。”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出解说员热情洋溢的声音，橘真琴好奇地往里探了探，问：“你也看游泳比赛的直播？”

“嗯。”

“我也看，”橘真琴看着他眼睛说，“游泳竞技是我最喜欢看的体育赛事。”

“……我也是。”七濑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开口邀约道，“你接着有事吗？”

“没有。”

“要不要一起看比赛？你的……大白也在。”

“当然可以！”

橘真琴在七濑遥的带领下来到客厅，但他身上没有半点拘谨，反而十分轻松惬意，看到沙发上懒洋洋的大白时，十分顺手地抱了过来，顺势亲吻了下它的粉鼻尖。

橘真琴今晚很高兴。一旁的七濑遥看得出。

 

 

三十六

 

晚上八点整。

七濑遥、橘真琴、和一只白猫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直播。

其实七濑遥和橘真琴今天刚认识，通共见面两次，完全算不上熟。但这个人现在却离他半米不到，和他共看一台电视，共吃一袋爆米花，还有只……也许能算共有的猫。

因为大白圆滚滚的脑袋搁他腿上，毛绒尾巴扫着橘真琴的手背。

电视中响起哨声，男子200米自由泳比赛开始，选手纷纷跃入泳池，各个赛道水花扬起。

A国的Y和M国的F在一轮中比赛，Z国的S并不在他们之间。

“遥觉得谁能赢？”

第一个五十米游完，Y和F果然伯仲之间，无论是划水速度和折返时的蹬腿都保持同样程度的完美，但结合以往的赛事和选手的特点……

“Y在后半段会拉开和F的差距，然后保持到终点。”七濑遥牢牢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如是说。

“嗯……”

橘真琴没有发表意见，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视线从七濑遥的侧脸回到电视上。

他心说最后Y和F谁都不会第一个到达终点，而是第三泳道的D国小将B爆了个冷门，遥遥领先夺得该组第一。

 

 

三十七

 

七濑遥晚上一人在家看了场期待许久的男子游泳竞技直播。

结果200米自由泳的小组赛出乎他意料。他欣赏的两位选手竟然双双败在一个初出茅庐的D国小将手中。

他起身关掉电视，有些失望又很兴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长江后浪推前浪。

 

 

三十八

 

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听着窗外野猫的叫声，想起白天自己逗过的那只猫，那只猫虽然胖，但丝毫不影响它作为一只猫该有的灵敏性。

因为想到那只猫，所以他又顺势想起那个蹲在石凳旁喂猫的男人。

那个男人微微笑告诉他，他叫橘真琴。

其实他不用介绍七濑遥都知道，因为今天早晨去MH的时候有个紫红头发的警官来找他聊天，他听见那人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橘真琴这个名字令他印象深刻，因为和他的名字七濑遥一样，都很女性化。

 

 

三十九

 

七濑遥赤脚下床，唰地一声拉开窗帘，清晨的街道在毛毛细雨。

他就这样看了窗外整整十分钟，想着生活虽在不断往前，但回想一下却意外苍白，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由点及面的。

他的心很空。

 

 

四十

 

七濑遥睁开眼的瞬间意识到今天是六月二十九日，但还是特意看眼闹钟做了个确认。

随后他起床，十点左右去MH喝咖啡。

下楼的时候这幢房子似乎进了新的住客，正忙着搬场。一对面生的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从卡车上走下来，和他在底楼撞个正着。

男人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开始讲话：“嗯……和惠子已经都忙好了……小亮和小雪他们也很听话，我想最晚明天就能搬完所有东西。爸爸和妈妈什么时候来做客？……啊抱歉我忘记算时差了，美国的话，现在是三月十三日吧……”

那个人说，今天是三月十三日。

七濑遥停下脚步，不顾一切跑了过去，一把拉住那个男人，问他现在的时间。

“早上九点四十分。”对方一脸莫名地回答他。

“我是问现在的日期！”

“三月十四，”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加重语气，“二零一四三月十四。”

 

 

四十一

 

过了十点半还没等到七濑遥出现的橘真琴，知道他出事了。

没过多久松冈凛果然打了个电话给他，说七濑遥正在被送去医院的路上，精神状况很不稳定。

橘真琴跑出MH，天空开始飘起了雨。

一如三年前的六月三十日。

 

 

四十二

 

2011.6.30，周一，阴转雨。

七濑遥睁开眼的时候脑海里还在回播昨晚游泳比赛的片段。胜利女神最后眷顾的竟然是默默无名的小将B，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很快将这些感情都放到一边，昨天休息了一天，他今天得去Free上班。

就在他踏进Free后厨房时老板娘天方给了他一个大惊喜，若非如此他压根不记得今天还是自己的二十四岁生日。

“喂，这个蛋糕是……”

七濑遥仔细回忆了下，天方并没有给员工过生日的习惯，所以绝不可能是她的杰作。

可知情人天方却一脸神秘地叉着腰说：“嘿，这只是第一波惊喜，你等会儿就会知道了！”

“要等多久？”

“不用太久啦，相信我！”天方兴高采烈，“话说回来，被人喜欢真是件令人羡慕的事！”

莫非有人喜欢自己？

七濑看着蛋糕，站台前想了半天，大脑引擎愣是没找到一个人符合这条标准。他是有些吃惊，但并不惊喜，当务之急是马上就到午餐时间，但角落一筐鲜柠檬都还没用水冲过一遍。

可他还没等到那个使他吃惊的人的出现，因为新来的同事用火不慎，整个厨房着火了，火苗延烧很快，没多久就烧到煤气罐，火势之大即使在雨中也一发不可收拾。

Free餐厅的主体是老式洋房，所以上下三层很快都被火海包围。七濑遥在逃出生天的那一秒好巧不巧听见火海中传来微弱的猫咪叫声。他瞬间记起来那很有可能是他在一个月前在街口捡回来的白色小猫。

于是他转身，不顾天方他们的呼喊，背影没入火舌四窜的修罗场。

……

橘真琴带着消防队赶来的时候，雨势很大，空气却闷热不已，Free的火势已经延烧到旁边的店铺，情况很危急。天方看到橘真琴，扑了上去哭着说七濑遥还在里面。

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可救人的意志很快占据了上风，他问清大概方位，和另外一名队员冲了进去搜救生还者。

橘真琴在这片火海一隅找到七濑遥时见他正被一张桌子压着，昏迷不醒，但感谢上帝，他还活着。橘真琴和队友把他费力地拖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面罩脱下给他，可就在抱起他的瞬间，一只白色的猫从七濑遥怀里探出满是尘灰的脑袋。

橘真琴顾不上多想，抓起猫塞进自己的防火服里，又将七濑遥抱紧，尽快出了火场，随后交给了等在外面的医疗车。

 

 

四十三

 

“值得庆幸的是，遥的生命没有大碍，当时只断了两根肋骨，但因为脑袋似乎在火场中撞到了什么，损害严重。你丧失了短期记忆的能力，但长期记忆都还在，那属于不同的脑部区块。你的这一生直到出意外的前一晚都记得，只是无法再输入任何新讯息，每晚睡着后就重新开始。你每天醒来，就认为今天是三年前的六月二十九日，你不知道已经过去三年了。”

七濑遥坐在会诊室中，白莹莹的日光灯在头顶安静肆虐，橘真琴站在他身边，从三年前的火灾开始陈述，为他解释直到如今的这一切。

他的主治医生龙崎怜靠窗而坐，拿出刚拍好的X光片，推了推眼镜解释说：

“七濑君，这是你刚做的脑部扫描结果，恐怕并没有什么进展。颞叶在那次意外受损严重，我们认为是伤疤的组织阻挡你在睡眠中将短期记忆转换为长期记忆的能力，这症状被称为金氏症候群。事故之后你的状况一直很稳定，但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变好了，抱歉。”

七濑遥没说话，他盯着雪白无垢的天花板，半晌后起身离开会诊室，出门前他背着他们问了句：“这是我第几次听你们那么解释了？”

“第七十八次，”橘真琴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个背影说，“也许是第七十九次。”

 

 

四十四

 

七濑遥回到家中，一切一如既往。闹钟上显示的依旧是那个具有欺骗性日子：六月二十九日，二零一一年。

他无力躺上了床，拉过被子，蜷起身子。

他努力去回忆，试图想起那场火灾，还有过去三年间每一天的日子，但头痛得仿佛快要炸裂。

公寓门被打开，橘真琴走进来，他怀里还抱着大白。进屋后他将猫放到地板上，自己却走向七濑遥的卧室。

他知道此刻他一定躺在那里，缩在被窝里。

闷在被子里的人也知道是他。

“你有我钥匙？”他问。

“我一直都带在身上。”橘真琴坐到他床边，“为了让你不至于那么崩溃。每天，我得在你入睡后，将这间屋子里的所有时间调整为二零一一年六月二十九，将那件白Tee洗掉甩干放入衣橱老地方，将你的刮胡刀牙膏牙刷背包……所有的一切放到和前一天一样的位置，将你的《剪刀手与爱德华》翻回第一百二十页，将一只新的菠萝放入你的水果篮，还有那些虾仁和剩饭，将电视机调到DVD频道，因为只有那个频道才有事先准备好的游泳比赛录影。”

“所以你每天都在撒谎骗我。”

他沉默，他知道，七濑遥的冷静正游走在崩溃边缘。

所以他隔着被子抱住那个从来不会记得他超过一天的人，隔着层白被单与他面对面，无比认真地亲吻他额头。

 

 

四十五

 

“ 我 喜 欢 你 ， 很 多 年 了 。 ”

 

 

四十六

 

“我本来想在遥的二十四岁生日上对你告白，刚说过的一早的那个蛋糕还记得吗？是我拜托天方先给你的，我知道这令你莫名。但我想啊……如果遥在生日当天先收到其他人给你的祝福蛋糕就糟了，所以耍个小手段插队先给你。

“呐，遥，我不是无缘无故喜欢上你的。

“也许你不记得我们间的第一次见面，但我却永远记得。那时我刚成为消防员没多久，要去营救一个被困在摩天轮最高处缆车的孩子。我们赶到的时候摩天轮故障还没被修复，但孩子早已被一个年轻人保护得很好。

“那个人就是你，遥。

“你当时位于那个孩子旁边的缆车，但因为孩子情绪不稳定又哭又闹，你想方设法爬了过去，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令他安下心。

“我那时就想，虽然你一句话都没说，但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说不上来为什么，那时候就是一眼喜欢上了吧。喜欢这样的你，一直持续到现在。”

 

 

四十七

 

七濑遥终于不再拿被子捂着脸了，他把被窝踢开，坐了起来，和橘真琴面对面，想了几秒后他盯着那双绿眼睛，问他之前的自己有没有听过这些话。而橘真琴嘴角扬起微笑，老实告诉他听过了，每出一次岔子他就坦诚相告。

“但过了今晚，我什么都不记得，”七濑遥摸上自己太阳穴，使劲揉了揉，“我这里不好，而且，永远不会好。”

“没关系啊，”橘真琴把他的手拿开，“我和大白都不介意。虽然遥的意识里永远只有六月二十九，但你的每个六月二十九都是不同的，不会重复。”

“但我和你，永远只停在认识的第一天。”对此他深感无能为力。

“那还算好的，更多时候……”橘真琴停了停，然后说，“你清晨来MH喝了杯拿铁，接下来想看到你就得到第二天了。最顺利的时候，我能在晚上陪你看那场游泳比赛，然后无论我问多少次，你对于那场比赛的结果还是会猜错。不过那也正常，因为三年前的那晚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现在B已经是名将了吗？”

“他赶超了Y和F，打破好几个奥运会纪录，成了很多项比赛的世界第一。”

七濑遥听着听着，想想自己明明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却可以永远昨日停留，记忆不再更新，生活的脚步也跟着停止。

他仿佛是个只有橘真琴知道的秘密。橘真琴以绝对的温柔姿态保护着他，日复一日，没有停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橘真琴的手摸上他的脸，突然开口。

“我在想什么？”

“遥现在肯定在想怎么劝我不要再和你接近了。”

“……”他猜对了。

“之前有一次你就和我这么说过了，”橘真琴把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说，“当时你甚至录下一盘DVD，每天早晨播放给自己看，提醒自己所有事实，但很遗憾，龙崎医生知道后勒令你停止这样的行为，这只会使你的病情恶化。”

“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此刻他内心愧对眼前的男人，“每天撒谎骗我，很累吧。”

“做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你别想太多。你看，我现在也每天融入了你的生活，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感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只是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

七濑遥找不出话来反驳，许是他也不想反驳了。他把脑袋枕上橘真琴的肩，叹了口气。随后他的视线无意扫到角落的电视机，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他得把这些记忆统统记录下来。

他想记住橘真琴。七濑遥在一片安稳的沉默中想，即使第二天记忆重洗，他也得记住。

想到这里七濑遥抬起头，两人视线恰好撞在一起，一瞬间不管不顾了所有前情，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四十八

 

天方说，岁月情长。所以往好了想，橘真琴觉得他是在用一生时间和七濑遥谈许多场相似却不尽同的恋爱。

情况不算坏，他想。

他们有清晨的一杯拿铁，有一本未知结局的小说，还有只应该减肥却一直未遂的猫叔大白伴在身侧。虽然七濑遥永远不会在每一次黎明破晓后记得自己曾度过六月二十九这一天，但每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六月二十九却因此循而往复，生生不息。

 

 

四十九

 

记忆的记录：

早上好，小遥。

我叫橘真琴。我记得你，你不记得我。

但我得遗憾地告诉你，你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二零一一年的六月二十九日……（一段事故报道后镜头切回——）我们在你意外当天第一次有了实际上的联系，但很遗憾那天因为情况太乱，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上。事后在医院陪了你三个月，看着你的身体渐渐好起来，我由衷感到高兴。现在我想告诉你的是，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上你。还在做消防员的时候我常会去那里点你做的柠檬汁烤鱼，我相信你不会对我有印象。

但 请 你 相 信 一 见 钟 情 ……

后来我辞去消防员的工作，买下你每周日早晨会去的MH，每天都做相同的事。

虽说如此，每天的情况又都不一样，但基本都是这样：十点左右你来到MH，点一杯美式拿铁，你会穿着白Tee背着蓝包带着本《剪刀手爱德华》，看到第一百四十八页左右夹上你的海豚书签，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大白已经等在那里，你被吸引，逗它玩了会儿，之后回到家继续看《剪刀手爱德华》，吃一顿简单的晚饭，多数时间是菠萝炒饭，晚上偶尔出门。泡完澡八点左右开始看男子游泳决赛的直播，然后你上床睡觉，一天结束。

遥 ， 有 时 候 人 生 是 不 公 平 的 ， 但 我 依 然 感 谢 它 ， 因 为 你 还 在 。

所 以 我 会 一 直 陪 着 你 ， 还 有 大 白 。

                               

 

五十

 

七濑遥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盘白壳的DVD。

上面贴着标签，他认出那是他自己的字。至于是何时制作的这盘碟，他则毫无印象。

于是他思考了会儿，动手打开外壳，把碟片放进DVD机，播放起这张《记忆的记录》。

至于正在厨房的橘真琴，没有去打扰他的清晨功课，正忙着为他煮一杯美式拿铁。他相信过不多久七濑遥就会出来与他共进早餐。

 

 

 

 

——《记忆的记录》共计一万四千五百字

——2014.10.18 PM10:35 End.

后记：

题目来自单人乐队world's end girlfriend的同名曲目《記憶の記録》，自带BGM也是这首《記憶の記録》，有需要可以去虾米上找，都有。至于内容和背景，则是这周的某个晚上熬夜又把十年前的老片《初恋五十次》看了一遍，于是产生了写这篇文的想法。呃……Bug有，比如四季更替什么的，我的想法是，大家就把这篇文的背景当成是在类似昆明或者三亚那样四季如春的地方吧……
不过这些我认为都是极为次要的。
这篇文主要是想换个角度具体写写“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句话。前半部分因为事少写得相对悠闲轻松，最后二十小节因为还有采访稿新闻稿的压力，摸鱼摸得飞快，几乎是几小时就出来了，所以回看时比较粗糙，但想表达的意思都出来了。就是橘真琴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陪伴七濑遥。
关于七濑遥病情解释的那一段，因为我不是学医的，对医学领域也不熟悉，所以基本是直接照搬电影中餐厅大妈和医生的原台词，这里出面做个说明。另外，《剪刀手爱德华》只有电影没有小说，这里也做个说明，我只是单纯很喜欢那句台词，所以借用一下……别被误导。